年第期总第期
作为农民的父亲,一生从事过许多副业,用他那不太宽阔的肩膀为我们家庭挑起生活的重担。父亲几乎是个全才,也敢于吃许多的“螃蟹”。从我记事起,父亲从来没有闲下来过。那时农村人的生活大都并不富裕,但是我们家从来没有忍受过挨饿受冻的时刻。父亲用他那双灵巧的大手和灵活的头脑,在忙完农田里的耕作之余,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多面手”。
织布父亲13岁时就开始了织布。由于个子太小还够不着织布机上的脚踏板,父亲便垫上小板凳,有模有样地跟着奶奶学起了织布。奶奶是村里织布的一把好手。从织麻线、到卷羽纱、再牵麻线、穿扣子、刷夲头,最后才上机织布,一整套织布流程,麻利干脆,不出2天,一整块夏布便可下机。家里的蚊帐、被单、甚至是衣服都可以用夏布来做。因为家里要有男丁出工,而父亲下面全是妹妹,弟弟尚在襁褓之中,成绩优秀的父亲在小学毕业后便弃学务农,一头钻进农田里赚工分去了。晚上休工时,父亲便在奶奶一手调教下学会了织布。一开始,父亲只会给奶奶打下手。比如卷羽纱,一天下工后要卷到晚上很晚才上床睡觉。再后来学牵麻线,利索的父亲不光给自己牵麻线,还给村里别的人家牵。刷夲头时要用米浆刷上去,刷米浆时麻线又硬又脆,极易弄断,但奶奶说父亲刷的夲头极少断线。不过父亲最喜欢的是坐在机织布上织布。织布时梭罗飞快地左右穿梭,织布机的“扣”上下翻飞,很快就能织出一大块布来,父亲觉得那才有成就感。后来,奶奶就专门让父亲一个人来织布,让小姑们打下手。父亲大都在一个晚上便能完成一整张夏布,奶奶逢人就夸父亲能干。夏秋时节天干气躁,织布机上的麻线容易脆断,父亲便在房后靠山的一边打个地窖,一半地上,一半地下。为保持里面的湿度,地上部分还得再罩上一张塑料布,父亲在里面要忍受着潮湿的泥土味。父亲很早就成了村里的织布能手。那几年夏布畅销海内外,上门收夏布的商贩就定点来我家里收。一些亲戚们闻讯后就都纷纷来向父亲学习织布技术,父亲总是无私地把自己的技艺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那个时候,家里的织布机摆满了每个角落,我也好奇地爬上织布机偷偷学起了织布。没多久,父亲便阻止了我,他让我赶紧回到初中课堂上去,他说他自己已经没有了读书的机会,不能再让织布贻误了我的学习。不料几年后,夏布便严重滞销。父亲积存了好多的夏布,由于怕受潮发霉,便低价处理,父亲为此哀叹了好久。日渐苍老的父亲不再织布了,那台老旧的织布机便彻底被挂在老家的墙梁上。如今,父亲恋恋不舍地献出了这台带给自己许多美好回忆的织布机,把它放在我同学的一家怀旧餐厅里,被人们当作古董进行展览。一想到能被当成珍贵老物件展览时,自己的如“梭”人生也能被人用来欣赏,父亲的那股骄傲便足以令他欣慰一辈子。担衫没有了夏布可以作副业的父亲,根本就停不下来,而担衫是父亲一次没有诗意的远方。那是一个惊险刺激的担衫经历。父亲在年初就向浙江的小服装企业预定好各种服装品种,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有,等到厂家服装做好了便直接从家里出门,带上货款,补足余款之后,父亲便同亲戚朋友们一块,大包小包地从浙江出发,奔向福建、广东一带去销售了。那个时候,福建、广东也还没有改革开放,服装企业不多,父亲便在一家小旅店里,把带来的服装袋子塞进床底。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床,父亲和亲戚们分头往四个方向出发。父亲不舍得花钱坐车,便担起一担衣服一步一步走,城里的人往往挑剔,把父亲所有的衣服都试一遍,最后却一件都没有买。父亲看看天色已晚,一天收获寥寥无几,于是父亲就决定,第三天起床更早些,他要到更远的农村去卖衣服。父亲的决定是对的。这一天,农村人看到花花绿绿的衣服后,嘴巴笑得合不拢了,几乎每件衣服都喜欢,可是摸摸口袋,最后也就只给孩子买一件吧。时近中午,父亲找不到饭馆吃饭,农人们便都客气地拉着父亲上她家吃饭,父亲想给饭钱,但她们终究没要。大家都是在夜晚8点就要回到旅店的,可是有一天父亲夜里超过9点了还没有回来,亲戚们便都紧张起来,纷纷分头去找,找了好久都没有见到。因为之前听说过有人出门被谋害的事,害得大家说要报案了。大家一夜没睡,出门找又不知道方向,只好在原住地等天亮再说。天终于亮了,父亲也终于回来了。父亲说,他昨天卖衣服不顺,卖到很晚才卖完。回来时走到山路上,前不着村后不见店的,身后还害怕有人跟着,因为卖了衣服就会有“巨款”带在身上,父亲便在没人的地方把钱偷偷藏在鞋底里。忽然有条恶狗窜出想要追咬父亲,父亲便提起双脚飞快地逃开。停下来时才发现,脚底下的钱少了两张“大团结“,父亲便看看恶狗不在了,急忙往回找跑丢的钱。可是夜里月黑风高,哪里还能看到丢了的钱?父亲便蹲在野地里等了一宿,等天亮了便可以看到了。终于,经过一夜的等待,父亲在天亮后找回来了一张“大团结”,可是另一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父亲怕亲戚们着急,便带着遗憾回来了。那张10元的“大团结”便成了父亲的心结,父亲说,要卖上至少一个礼拜的衣服才能赚回的。此后的父亲便在每次出门时多留了个心眼,每天把钱寄存在住地老板那里,早上空手出门,晚上只在身上带回当天的货款了。父亲出门往往一走就要一到两个月,等家里的农忙都结束了再出去。可是家里的母亲却不闲着,她要趁父亲不在家时种上好多蔬菜。也就在那年,父亲前脚刚出门,母亲便从高高的楼梯上摔下来把腿摔折了,这下可好,家里连挑水的人都没有了。偏偏那次父亲离家时间最长。母亲也就常常做梦,梦里见到父亲出事了,回不来了,母亲也就在梦里哭了一夜又一夜。我知道时已经快一周了,因为上初中读书住校,周末才回来,于是我就把家里的水缸水桶里都挑满了水,等下次回家时家里就不会断水了。当年的艰辛可想而知,父亲为了赚钱养家,冒了未知的风险,母亲一人在家承担起家庭重任。而我们作为穷苦人家的孩子,也早早学会了面对生活中的各种苦难,学习也就更加勤奋了。收绳用棕榈树表皮的棕纤维搓成细绳,再制作成床架,就像小孩子玩的蹦蹦床一样,趟在床上丝毫不亚于席梦思床垫。上个世界八、九十年代,父亲就是从事着这项让人“舒服”的工作,从各乡各村去收购棕绳,然后卖给专门制作棕绷床的老板。过去农村人除了种地,还在农闲时搞搞副业赚点生活费。父母本来也是打绳的,去市集上买来棕衣叶,剪掉厚硬的部分,再撕扯成丝状,扎成一卷,压在砖块上便能打成单股的绳了。打绳时一手用绳绞用力转动,一手均匀地把棕丝往外拔搓,女孩们的绳子打得粗细均匀且速度很快,而有的男孩子因为粗心,打出来的绳子容易断开,粗细也不均匀,卖相自然就不好,免不得又是被大人一通骂。打好的绳子需要再次用绳架夹成双股,一百根双股绳子就是一包,就可以卖给小贩了。父亲觉得一天到晚在家里打绳子,还不如别人出去几个小时收购绳子卖出去赚的多,于是骑上永久牌二八自行车,天蒙蒙亮就到外乡去上门收购绳子了。不需三五天,父亲就要把收购上来的绳子打捆成大包,再用那辆半新的二八自行车,驮着三捆多斤重的绳子,经过广丰县城,再送到五都老板加工厂里。卖完后回到家里往往是夜里9点多了。由于父亲经常帮长期供货给做棕绷床的老板家劈柴等重家务活,深得他们一家人的喜欢,老板便主动与父亲结拜为兄弟。直到多年以后父亲不再做收绳生意了,仍然与这位老板保持交往。后来老板到广西办砖厂,特意邀请父母一起去帮忙打理。而我大学毕业后刚上班没地方住,还住在老板家好长一段时光。看到父亲经常进城,还没有上小学的我总想和父亲去城里玩玩,这次机会终于来了。父亲收购的棕绳由于太多了,用自行车实在载不动,所以就搭别人的解放前汽车去送货。我想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了,一听到骑车喇叭声想起,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和父亲说了句“我也要去城里”便爬上了车厢。父亲说不到县城里的,是到离开县城十几里路的五都啊!那我也去。五都终于到了,我也终于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家,出了一趟远门。老板娘看到我,马上拿出一瓣西瓜给我吃。我只顾吃西瓜,觉得真甜到心里了,根本不管父亲一个人在搬动那么多的棕绳。那些年里,父亲收棕绳渐渐地带给我们家走上了致富的道路。记得父亲买回来的第一件家电便是台式小电风扇。那天晚上父亲很晚才到家,我们村在放露天电影,我在人群中看到父亲自行车后面驮着一只小箱子,电影都不看就跟着父亲先回了家。父亲打开箱子,插上电源,顿时脸上一阵凉爽。当晚我便不再和小姑们睡一张床,而回到父母和妹妹的床上,享用这被太奶奶一直称之为“打风扇”带来的凉快。之后我们家又增添了的二手电唱机。父亲说是别的老板用货款抵押来的。再后来父亲还买来了全村第二台14寸黑白电视机。那时经常有隔壁邻居来我家里看电视,整个厅堂都坐满了人。我们家能够比别人早一点解决温饱问题,父亲的二八自行车可谓立了汗马功劳。不过这辆车差点就与我们家拜拜了。那天晚上家里打绳打到很晚,也不知道是哪位邻居最后离开时忘了把我们家大门栓上,导致放在大门口旁边的一笼鸡被一锅端了,最可恨的是那辆承载我们家希望的永久自行车也失踪了!父亲为此一直闷闷不乐。忽然有天,姨夫来家里说有人捡到了一辆自行车,要父亲去看看。父亲对自己一天到晚都使用的自行车分外熟悉,一眼就看见了是自己的车。可是对方却说是在甘蔗地里捡到的,要父亲出五十元钱才能拉回来。父亲一口答应,马上付款,快乐地拉回老家。直到多年以后,父亲都不舍得丢弃这辆车。如今综绳早已成了历史,大家也几乎都用席梦思床垫了,不过我们家依旧保留着一床综绷床,那是儿时的甜甜回忆,珍藏了我们家的美好时光。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躺上去,享受那份静静的思念,回味那份越来越远的故事……捞沙作为农民的父亲,一生从事过多种副业,体会过付出的艰辛,得到过收获的甘甜。从织布到贩卖综绳,从捞沙到贩卖衣服,可谓体力脑力劳动都有,不过对我影响最深的还是捞沙。那年我刚上高中,从学校第一次回到家,便看到父亲整天待在河边,河滩上响起了船马达启动的“突突突”声,还有那捞沙机器遇到河中卵石清脆的撞击声。河底下一斗一斗金色的沙子被轮番卷动上来,经过筛子筛分后分别倒在两只船上,不一会儿就有满满的一船细沙和另一船滚圆的卵石上了岸。父亲笑呵呵地向我走来,说本来是要自己买船在河上捞沙的,但是到村里打听办理有关手续时,村干部们听说河里的沙子还可以捞上来卖钱,就对父亲说村里也正准备买捞沙机了,可以让我父亲承包下来干的。要知道以前村里人盖房子都是随意到沙子丰富的河滩上挖取沙子的。父亲说这样也好,一来省了自己买船和机器的钱,二来初次在河中挖沙也不知道能不能赚钱,万一不赚钱最多也只亏个一年承包费。就这样父亲与村里最好的朋友合伙承包了村里的旧挖沙机,这机器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倒来的二手货,当时许多村民都说这么烂的机器能挖出来沙子才怪呢!父亲没有开过船,只喜欢在端午节时划龙舟,可是父亲总有办法让这些烂机器开动起来。父亲到处物色会开船的村民,尤其是会点机器修理技术的。因为一旦机器坏了再去找人来修理可是很耽误事的。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请到了一位在部队就会无线电技术的老退伍军人,合伙人还提出给他的薪水太高了,但是后来证实这技术活还是要高薪才能留住。没想到那位师傅一干就是三年,直到三年后父亲和朋友拆股把股权转让出去才离开。父亲还时不时地请大家来家里吃饭,那些天母亲光做饭都累得够呛。晚饭后工人们几乎都愿意留下来继续喝茶聊天看电视,我们家便成了大家的休闲乐园。工人们愿意死心塌地地跟随父亲干了三年,一个人都没有辞职离开过,我想很大原因就在这里吧。只要是工人家里有困难需要用钱的,父亲都会提前给付工钱,还会买来礼品上门慰问一下。父亲出手从来不会小气,母亲至今都说父亲一生不知道存钱,就是因为出手过于大方了。奶奶到老了也都认为父亲应该手里是很有钱的,因为父亲对长辈总是毫不吝啬。经营捞沙也经常会遇到所谓的“风浪”。每次下暴雨时父亲都会操心不已,因为河水上涨后,船抛锚的地方就要移动到岸边来。每晚都有工人守在船上,父亲担心河水上涨太快,年老的守船工人来不及上岸便会有危险。春天雨季时期,父亲更是每晚睡不安稳。母亲说父亲的胃病就是这几年落下的。天灾之外,还有人祸。父亲经历过账本被小人故意偷走、机器零部件被无端地丢到河底的痛苦。那些痛苦没有把父亲打趴下,反而更加提高了父亲的管理能力。父亲记忆力很强,硬是把那些没有结完但已经没有账本的账款一分不少地要了回来。那天河面都结冰了,北风吹得人脸上像刀刮一样疼。父亲二话没说便跳进河水里,一件一件地捞取零部件。站在河边的工人们也自发地加入到了打捞行列,一个个都冻得直打哆嗦,但是却没有一句怨言。终于全部落水的零件都被打捞上来了,工人们都欢呼起来,父亲吆喝一声“回家摆酒去!”村里个别人看到父亲的船捞沙能赚钱,也就在河里办起了第二家捞沙厂。同行竞争造成客户被抢,以及河中沙子资源有限,有的地方沙层厚点,同行便极力抢先去挖。对方有时使用暴力威胁逼迫父亲就范,但是父亲丝毫不为所惧。一向对人客气和善的父亲,终于还是由于过度操劳病倒住院了。由于合伙人原因不能再继续合作下去,父亲只好抽签决定谁来独自经营。身体不舒服的父亲幸好没有抽到经营签,否则不定还要付出多少身体“本钱”来对付呢!父亲经过三年的捞沙经历,遍偿了人间冷暖,忍受了不少委屈。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三年,给我们一家物质上带来了一定的保障。那时国家第一年实行高学费上大学,要不是父亲这三年的辛苦捞沙,我想我可能会与大学失之交臂的。父亲捞沙同时也为村里解决了几十名劳动力。当时5元一天的工钱可真是高薪了,难怪一名开代销店站柜台的职员也要帮父亲从船上挑沙到河岸上,那细皮嫩肉最后也练成了结实黝黑的身板了呢。我觉得,父亲捞的不是沙,而是我们一家的希望,更是当时村里人的一根精神支柱。多年以后的村里人还会对父亲说:“那时真心佩服你啊!居然能把那么烂的机器开动起来,还一开就是三年。”在村里人的眼里,父亲俨然成了他们的楷模,从他们羡慕的眼光中能够看出那种由衷的敬佩与自豪。作者简介顾呈波,男,70后出生,江西省作协会员,工程师,曾有多篇作品获得各级各类奖项,文章刊发《东方散文》《辽宁青年》《博爱》《中华家教》《妇女》《智富时代》《东方青年》《江西工人报》《四川*协报》《企业家日报》《光华时报》《上饶日报》等媒体上百万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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