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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3/5 22: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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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人

在父亲半个世纪的写作生涯中,共出版了八十余种著作,而他的第一本书,就是作家出版社年5月出版,前后三次印刷,共发行五万册的短篇小说集《喜鹊登枝》。这部书的责任编辑就是时任作家出版社总编辑的巴人。

巴人的原名叫王任叔,生于年,是中国现代作家和著名文艺理论家。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他的小说就风靡一时;年他加入共产*,开展革命斗争;抗战期间,他跟郁达夫一起在南洋坚持对敌斗争,在华侨界颇有威望。解放后,巴人任我国驻印度尼西亚首任全权大使,卸任回国后,从年担负起作家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领导工作。他最为有名的著作就是写于年至年的《文学读本》,年海燕书店再版时,改名为《文学初步》,年修订后,又以《文学论稿》为名,由新文艺出版社再次出版。这部书是我国较早出现的文学理论著作,论述和材料都比较全面,并努力用马列主义的观点解释文学领域的各种问题。这部书多年来出版、再版数次,屡出不衰,流传广泛,影响极大。父亲自然也是这部书的忠实读者。

巴人是父亲初学写作时期所知道的第一个文艺理论家。那时父亲在农村基层当干部,一边补学文化,一边练笔写作。年,父亲在通县专区参加团地委举办的短期训练班,就在学习期间,与下乡工作的《中国青年报》记者唐飞虎相识,这是父亲平生见到的第一位记者。在交谈中,父亲询问写作的窍门,唐飞虎对父亲说:“窍门儿,就是成功作家们的成功经验,即多写、多读、多生活……读作品,也要读点理论,比如文艺理论家巴人同志有一本《文学初步》,就很通俗易懂,读一读可以学到许多创作的基本知识……”这是父亲第一次听到巴人这个名字。

训练班结束后不久,父亲下乡到蓟县别山镇,在一位文化教员的桌子上发现一本海燕书店出版的《文学初步》,便借来阅读。后来,父亲用节省下来的伙食费,在县城里买到一本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文学论稿》,又重读一遍。当时,父亲的理解能力比较低,生吞活剥了那本四百九十页的厚书,很久都处于一种似懂非懂的状态。但在几次阅读后,父亲那幼稚而又空白的头脑里不知不觉地印下了诸如“艺术起源于劳动”、“艺术作用于社会和人民”,还有“形象”、“典型”、“风格”,以及“语言艺术”等等许多基本知识的概念,父亲开始用严肃的态度对待文学创作的学习和钻研。

年6月,父亲调到《河北日报》任记者。年春节期间,父亲利用假期再次细读巴人的《文学论稿》。因为有了一些生活写作的实践经验,此番重读这部书比以前的那些次读,显得容易理解,读起来更觉得有意味,感受也更加深刻。父亲从短篇小说试笔,写农村“爱社如家”的好饲养员,“一心为公”的监察委员,“破旧习、立新风”的新式的青年妇女,“勤俭办社、大公无私”的好干部。由于写的内容都是父亲以往在农村、在农业生产合作社里的所闻所见,而且是受了感动的东西,加上读巴人《文学论稿》获得的理论指导,所以新写出的小说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有了明显的提高,父亲的作品上了一个新的境界和层次。

年9月,父亲从《河北日报》调到北京的《俄文友好报》。几天后,他得到一沓听报告的票,其中一张就是巴人主讲鲁迅先生思想发展问题的。父亲怀着激动的心情,专为看一眼受过其教益、未曾谋过面的巴人,东扑西撞地找到中山公园音乐堂。只可惜那天的坐位离主席台很远,没有看清巴人的面孔,又因辨别语音的能力差,扩音器的质量也不好,对他那一口浓重的宁波话没有听懂几句,很感到扫兴,也颇为遗憾,甚至有些难过。

年,在中国的大地上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反右”运动。运动结束时,父亲被以“不务正业”,总想写小说为罪名,推上重点检查“个人主义”的位子。好不容易熬过了关,又被列为“编余”人员,要被分配到遥远而又陌生的《太原日报》当工业记者。

在报社的饯行宴上,父亲多喝了几杯,很晚才回到家。他独自苦闷地呆坐在写字台前。看着写字台上的那些书、稿,心里忽然一动,想把一些已经发表过的短篇小说,交给出版社去碰碰运气。于是,父亲挑出11篇小说稿,匆忙地写了一封自我介绍的信,第二天早起就送到作家出版社的收发室。

年3月,父亲在等待鉴定和调令时,收到作家出版社一封信:

浩然同志:

你的短篇小说集《喜鹊登枝》,我们决定采用。

我们想打破过去的“内容说明”的那套办法,希望作家自己写一点前言、后记,谈谈写作经过或发表些什么意见。为此,特请您能于最近写些什么,寄给我们,以便于三月内发稿。

此致

敬礼

作家出版社第一编辑组

三月三日

过后父亲才得知,这封第一编辑组的信是巴人亲笔写的。

一位名叫贾玉江的记者同事得知消息,出于对父亲的同情,拿着这封信去找报社领导,指责他们不该把父亲“编余”,领导也觉得把个能出书的记者“编余”了可惜,于是父亲被留在了报社。

接到出版社的信,父亲正考虑“前言”或“后记”如何写的时候,一天上午,忽然接到巴人亲自打来的“……我要亲自给你当责任编辑。你有什么意见就跟我说吧。……”

喜出望外的父亲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放下电话立即给巴人写了封信,诚恳地要求他给自己的作品指指毛病,表示愿意修改后再出版。巴人收到信后,立即给父亲写来复信。

为了父亲第一本小说集的出版,巴人开始频繁地给父亲写信。每当他在那些还显幼稚的文稿上改动一个字,都要写信说一说,这不仅仅是为了通知父亲改了什么地方,而且还告诉父亲为什么要改动这些词汇。父亲反复地读着这些信,并找来原稿与巴人加工的地方前后连起来看,获得很大教益。巴人这种字句推敲、一丝不苟的认真负责精神,对父亲影响是深远而长久的,父亲始终都在努力地学着他的样子做。

巴人诚恳地指导,使父亲很感动。作为思想深远的理论家巴人,对年轻作者关怀备至,也对年轻作者有着透彻的了解,对父亲的下一步早有预料,并及时地写信警告:

你是有写作才能的。文章风格清新可爱,对新事物有敏感。你这小说集中,确实写出了我国新农村的新人物的新面貌。

以后,你应注意的是对人物的新的精神要更深入的加以挖掘,使每一个新人物都有自己的鲜明的个性。不仅是表现一般的新面貌和新精神。在这里,就需要有强大的艺术概括力量和丰富的生活基础。

希望你继续写。可能在你写作的再一步提高和跃进的时候,会遇到一些困难,或者写得更差了。但不要失却信心,突破这关,就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巴人的这些话,把父亲当时最急需的东西,都送来了:自信心,进取的方向,以及将会受到困难考验的精神准备。

不久的后来,父亲知道了他那本《喜鹊登枝》的书稿,是非常偶然又非常奇巧地到了巴人手里的。

在作家出版社当小说编辑的诗人方殷对父亲说,巴人对上下班制度遵守得非常严格,每次上班来就认真地工作,一刻都不空闲度过。有一天他上班来的时候,不小心把腰扭伤了,一坐下来就疼痛难忍,只得回家休息。回到家的巴人又不忍让时间白白空过,就给编辑部打来电话,让送一点短小的、看着方便又轻松的书稿给他看。总编辑是审阅定稿的,偏巧当时没有巴人要求的那种书稿。就在这时,父亲的《喜鹊登枝》经编辑初审后送到了总编室,于是就被当做让巴人“随便翻翻”、消磨时间的书稿送了过去。靠着被窝枕头半躺在床上的巴人拿起稿子,第一篇就是看着最轻松的《新媳妇》。巴人看了十分喜欢,一气看了全部书稿的一半。他立刻给编辑部打电话详细询问作者的情况。当他知道父亲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作者,并且是谁都不知道的一名新手时,就越发有了兴趣,看完整个稿件就主动提出要亲自担当责任编辑,亲自编选、加工和校对。

四月七日的《文汇报》上,发表了巴人撰写的《读稿偶记》,这是一篇向读者推介《喜鹊登枝》的文章。在文章中,巴人写道:

小说共十一篇。每篇都透露着新生活的气息,自己好像置身于新农村里,看到了一个个精神饱满、积极、勇敢而又活泼的青年男女,也看到了一些笑逐颜开、正直、纯良、从旧生活和旧思想中解放出来的年老的一代。所有小说的基调是充满乐观主义的精神的,是新生活的颂歌。读了以后,好像自己也下一次乡了。

巴人在这篇文章的最后写道:

作者是一直受*培养长大的青年,作品也大都在报刊上发表过,结成集子一看,倒显出它一贯的乐观主义的基调和明净流畅的心情,略为加一些工,付印了。我希望不久,它就像新媳妇似的出现在读者面前。

事前,巴人并没有告诉父亲他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里,巴人给了父亲许多诚恳的鼓励,寄托了殷切的希望,对父亲起到了很大的鼓舞作用。父亲把它作为前进的力量,而没有作为自满的资本。

在许多同事都为父亲高兴的同时,也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满”,父亲的顶头上司就是其中的一个。别的同事为父亲取得的成就感到高兴时,他说别人无聊。当巴人写了推介文章,他又说巴人的手段是卑劣、可耻的,写的文章言过于实;说巴人正搞小集团,培养私人势力,他要写信抗议;并且向别人了解:“梁浩然为什么写东西这么快,是不是有抄袭行为?”……然而,这位顶头上司既没有看过巴人的文章,也没有看过父亲的小说。

《喜鹊登枝》在一九五八年五月出版,这年的《读书》第十四期上就刊登出叶圣陶的《新农村的新面貌——读〈喜鹊登枝〉》一文。父亲对这一篇文章的写作、发表同样不知情,只是偶尔翻阅报纸时,看到登载的广告才知晓。巴人和叶圣陶两位文学前辈的热情推荐,如同给《喜鹊登枝》插上了翅膀,很快就在新华书店里销售一空。而在当时如上海的《萌芽》、武汉的《长江文艺》、西安的《延河》等等很有影响的文艺杂志,也都纷纷给父亲发来约稿信。原来几家有来往的杂志则对父亲更加信任,几乎是寄稿必登,大多数篇章都排在头条,或排在显著位置。父亲可以说是一炮打响。

小说集出版后,巴人仍关心着父亲,保持着通信联系。当父亲在创作的追求和迈越的时候,陷落难关,最后终于得以闯过,这跟巴人的提示是分不开的。报社的个别领导,对父亲写小说极为不满,不仅不给父亲提供各种可能的便利,还处处制造一些人为的障碍,使父亲与正在不断发展变化着的现实生活发生脱节,素材仓库日渐干涸,这使父亲极为苦恼。有一次给巴人写信,父亲诉说了这种苦恼,也发了一通牢骚。巴人很快就回了信,对父亲进行了十分有力的指导。巴人是文艺理论家,他不作居高临下的姿态,不讲空泛的大道理,而是同父亲站在一起,使用一些能听得懂、看得明白的语言,设身处地帮父亲得到切实的解脱。他写道:

工作与创作,有时是会发生矛盾的,尤其是坐办公室的工作是如此。创作者必须生活在人民中间,以便不断丰富生活,吸取新的人民的思想感情。但在不能完全解决这矛盾的时候,我认为有两个办法(一)经常下去和劳动人民多接触一些,并在我们参加劳动的制度下争取下去参加。(二)此外以一定时间来积累生活,并在工作中多多注意关于劳动人民生产建设等等的报道(间接生活),加以深思熟虑,选取其中最有意义的生活,着手创作。这样可以做到少而精。不至于看到一点就写一点,流于肤浅了。这就是力求提高一步。

你是有创作才能的,特征是你的语言艺术是有基础的;但还须从古典文学作品吸取一些词汇。同时,你的创作构思,即编造故事情节是有本领的。但还须丰富生活基础。我倒有个想头,你现在还应该多下工厂,和工人同志多接触。对农民看来你是比较熟悉了。但你作品中还没看到有工人阶级特征的农民,而这正是我们农民将来发展的前途,农民也是要工人阶级化的。而在城市里工作,接触工人同志怕还是容易的吧。

你在写中篇很好。可是要避免其中的材料有在短篇里用过的,同时,人物的刻划也须更集中,更有代表性。

巴人的主意具体又切实可行,父亲按照做了,果然见效。

父亲的第二部小说集《苹果要熟了》的书稿也是经巴人的手转给作家出版社的,只不过巴人那时实在太忙,没能抽出时间看。

为了促进组织上准许父亲借助参加劳动的制度,获得下去生活的条件,巴人又在给《人民文学》杂志写的《略谈〈喜鹊登枝〉及其它》的评论文章中,突出地谈论了父亲深入生活、补充生活之急需。

父亲要求下放劳动的请求得到批准,一方面是因为父亲的态度坚决,另一方面是借了巴人的光——报社的领导看了他的文章。父亲如愿以偿地在山东省昌乐县生活了八个月,创作素材的仓库得到很大的充实,回京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就写了《珍珠》、《蜜月》和《小河流水》三部书中的大部分篇章。父亲在内心对巴人十分感激。

年6月17日,父亲拜访了他第一部书的责任编辑,也是第一个写文章评论他的巴人。虽然父亲的住家与作家出版社很近,骑自行车用不了十分钟;距巴人的家也同样很近,但这却是他们通信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早在给巴人寄《喜鹊登枝》后记稿子的时候,父亲就凭着年轻人的热情和心气,曾在附信中写了要求跟巴人会面的话。巴人回信说:

“因为我社近来反浪费反保守很紧张。而我又是运动业务一手抓,实在很少时间。”

看罢这句话,父亲极为后悔,暗自思忖:巴人同志身负重任,搞领导工作,搞编辑工作,还要写作,够忙的了,不该再额外地增加他的负担;巴人同志对我是那样关怀,那样地费心帮助,不该再让他满足我不必要的要求,而浪费他的时间。父亲想:对自己所尊敬的人,没有比尊重他的时间更为尊重的了。从此以后,父亲再不跟巴人提见面的事。

当父亲正按照巴人的指导,在昌潍平原劳动生活、开掘创作源泉之时,巴人却遭了厄运,以宣扬“人性论”为罪名而受到猛烈的批判。父亲给他写信安慰,却没有得到他的回音,等返回北京时,才知他已经离开文艺界,到东南亚研究所“研究”历史去了。

回到北京的父亲又接着给巴人写信。巴人也开始复信,仍同以往一样,鼓励、指导父亲提高思想水平和艺术表现能力,继续写作,而极少谈到他蒙受的屈辱。直到这时,父亲才再一次提出跟他会面的要求。

巴人给父亲回信说:如今我的时间倒很宽余,而你会很少空隙的;我们来往密切起来,于你的处境和进步弊多利少,还是让我多看你的作品吧。

父亲这次没有听巴人的话,带上一本新出版的小说集,来到巴人位于宽街的家。两个人坐在小院的西屋里一起谈起心来……

此后,父亲与巴人又有几次会面。虽然巴人被排挤出文学界,但他仍然关心着文学界老作家的攀登和新作家的成长情况。每次会面,他都要提出一大串名字,向父亲探询他们的近况。

年9月,父亲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艳阳天》出版,不久后,他就带上一本来到巴人家。父亲当时极为忙乱,当天还要参加一个活动,因而急促地敲开门后没有进屋,就把签了名字的书递给巴人。巴人揭开书的封面,眯着眼看着,说声“出来了,有四十多万字”。巴人的眼睛红了,湿润了,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没让泪水流出来,而是冲着父亲微笑。熟料想,这竟是父亲与巴人的最后一次会面。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父亲常常骑着自行车从巴人的家门口经过。父亲估计到巴人的处境会很不好,就没有再给他写信,更没敢冒失地去看望他。每次从那个门口经过,都听不到里边有任何声响,也不见有人出入,显得格外地安静。有几次父亲故意跳下车子,慢慢地推着走,希望能够赶巧碰见巴人或进或出地在那个安静的门口出现,这样就可以非常“自然”地凑到一起谈谈话,但是这个愿望却始终没能实现。当一天下午父亲再次经过那儿的时候,发现那独扇的、油漆剥落的小门上贴上了封条!

身患多种疾病的巴人被强行遣返至浙江奉化的老家,年7月25日夜,病逝在家乡,享年71岁。几天后,这个消息就传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两位编辑又分别把这痛心的消息传给了父亲。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就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写一篇关于巴人的文章,来寄托自己的深切怀念。

可惜,当时不敢写,过后不便写;等到这两层顾虑都可以打消的时候,又感到不好写,也难以写好。其原因就在于父亲对巴人知道得太少,了解得太少!

年巴人被平反昭雪,6月20日将在八宝山举行追悼会。父亲从小道得到消息后,主动打电话要求参加巴人的追悼会。父亲生平第一次来到那个专门跟死者叙旧话别的地方,最后一次跟巴人“会面”。父亲默默地望着黑幕上悬挂的巴人遗像,默默地望着他那双智慧的、善良的眼睛。父亲心潮起伏,想了许多许多,可惜却再不能把这些说给巴人听了,他听不到了……

父亲想对巴人说的许多话里边,有一句就是感谢他。过去不论是面谈还是写信,父亲都不曾对他说过一个“谢”字。不是父亲不感激他,而是没觉出有说这类话的必要。父亲与巴人之间所有交往,都是按照解放区兴起的老革命传统,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极为一般和平常。只有到了知天命的年龄,父亲才对巴人说出“恩重如山”的话。而父亲也如同当初巴人对待自己一样,扶植、帮助年轻的作者们,特别是到了晚年的时候,宁可牺牲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创作时间,也要无怨无悔地进行这项“事业”。父亲能做到这一步,与巴人当初的影响是有关联的。

年4月,巴人的儿子王克平从上海给父亲写来信说,今年是他父亲巴人逝世十周年纪念日,希望父亲能写一点纪念文字。在信上他说:

“我也想写篇短文,但不知从何写起……虽有强烈感情,却始终不能下笔……”

父亲对这句话深有同感。

收到信后的4月21日,父亲在他保留下来的信件中寻找巴人的来信。由于父亲的居室狭小,无法盛放更多的东西,每年都要处理掉大量的东西,这其中也包括许多来信。不幸中的万幸,父亲找到了他一直没有舍得销毁而保存下来的巴人来信。

父亲用了两天的时间,起草、修饰完一篇题为《怀念巴人》的纪念文章,这才给王克平写了封千余字的回信:

克平同志:

几秒钟前,我在《怀念巴人》的短文末尾,写上最后一个标点;否则,我觉得无颜给你回这封信。

当今中国之文坛,不是文以文为贵,甚至不是文以人为贵,而是文以权贵,以势贵,以帮伙和血缘为贵!所以你父亲很难立刻获得最公正的评价;你我之辈,着急、苦恼都无济于事。一些有点力气的朋友奋力争取,把该变成铅字的遗稿变成铅字,借此保存下来,是目前最现实,亦是可实现的目标,最终将有益于日后,所以从你信中得知《巴人选集》已发稿,听人文出版社的谢明清、许显卿同志讲,你父亲的一部未行世的长篇小说就要与读者见面,我是十分高兴的。

“千年的文字会说话”。让先人自己留下的文字继续留存,将来替他自己说公道话,这比任何纪念文章都会有力量的。

但纪念文章也要写。同时代人,特别是有交往者的回忆文字,是故者为人为文的佐证,会被后人重视和利用的。

在文艺界,我本身是个弱小者,被人摔倒,正在挣扎爬起,于是更加弱小无力。想对你父亲的文化遗产的保存和推广方面做些事情,难以从心,甚至前两年写篇关于他的短文,也觉得“不便”,如今不写不行了,却又发生了如你信中所说的“不知从何写起”。我只好尽可能地用朴素无华的语言,表述实实在在的事情和感情,这会比慷慨激昂,却空泛无物的官样文章有用处些。

此文是应谢明清同志之约写的,他可能用来配合你父亲的小说,在《当代》上发表。等看到后,望有所批评。

对整理你父亲的资料问题,我无此经历,也没经验介绍给你,但我想,目前最紧要的是保存好已有的资料,不要使其随着日月而消灭,具体做法,等有机会见面时,听听情况,咱们再商量,好吗?

建议你现在就勇敢地提笔写对你父亲的回忆文字。可以每天想点,记点,先不要考虑把它变成文章,更不要应付报刊的临时需要,甚至可打定主意,暂不发表。趁你还年轻,记忆好,距逝去的岁月不太久远,补充、印证事实的人活着的还不少,等等有利条件在,赶快做这项事情。只要备下料,终能利用,否则其损失将难弥补。你以为对吗?

我一直住通县,血压高,经常感冒,家务事多,创作任务压的重,情绪也就不太好。下午回北京,星期日再转回来。有事仍请往家里写信,能及时收到。匆匆

握手

浩然

四月廿三日

这篇《怀念巴人》发表在《当代》年第4期上。文章发表了,一项“任务”完成了,但是父亲对巴人的怀念和感恩却没有停止,许多事情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的,也是无法表达完全的。

年,父亲应王克平和《新文学史料》之约,又创作完成了另一篇怀念文章《巴人同志指导我学习创作》,发表在《新文学史料》年第3期上。由于刊物对文章的字数提出了要求,因而父亲对个人的情况和感想写得极少,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年10月6日,有关部门在浙江宁波将举行巴人学术讨论会,向父亲发出邀请。父亲十分愿意出席这个会议,但由于写作和其他杂事缠身,无法前往,只得写了一封贺信来表达自己的心愿。

父亲与巴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师,是友?是普通,是亲密?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还是让我们用父亲文章中的一段话来回答并结束此文吧:

尽管巴人同志在我步入文学之门的阶段,曾经给予我热情的扶植、无私的帮助,可以说“恩重如山”,但是我跟巴人同志并没有多么亲密的私交,在他生前与死后,我从来不曾轻率地对他以师生相称和炫耀。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极为普通的:是一位革命长者对一个后辈,一位著名的文艺理论家对一个爱好文学的青年,一位出版社编辑部领导对一个无名作者的一般来往。

恰恰因为这样的普通和一般,才特别显示出巴人同志的高尚和热忱,表现了他对推进祖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强烈的责任心,才越发使我珍视他的扶植与帮助,使我对他永志不忘!

梁秋川,著名作家浩然三子,祖籍冀东。出生于六十年代初期,年毕业于中国*法大学法律系法律专业。曾先后在北京市公安局、北京郊区旅游实业开发公司等单位工作。目前专事浩然先生资料的收集、整理、研究工作。在《中国文化报》《中国艺术报》《文艺报》《中国*协》《北京日报》《传记文学》《文史资料选辑》《深圳晚报》《世纪》《读书台》等多种大型报刊发表有关浩然先生文章数十篇。并已由团结出版社出版《曾经的艳阳天我的父亲浩然》及《父亲浩然和他的朋友们》两部研究专著。

《赤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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