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陈佳莹夏丹施力维
编者按：中国要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长三角无疑是一块最核心的拼图。《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中曾提出，到年，将形成若干世界级产业集群。今年，长三角集成电路、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人工智能等四大重点产业链联盟也正式成立。聚焦这四大极具爆发力的未来产业，记者通过数据分析与田野调查相结合的方式，一方面分析产业规模、空间分布、产业链协同、创新能力等一手数据，另一方面对企业、产业联盟、产业园、智库展开调研，试图为读者呈现一张长三角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的全景图。
图源：视觉中国
长三角应当成为一台高质量引擎。正如《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中提出的一样：优势产业领域竞争力进一步增强，形成若干世界级产业集群。
近三年来，在交通、民生、生态等领域一体化进程快速推进的同时，人们开始把更多的目光转向产业发展领域。究竟长三角能否突破利益的藩篱，打造跨区域产业合作的典范？记者将通过勾勒长三角世界级产业集群“热力图”，衡量与“世界级”的距离和“一体化”的通达度，为浙江寻找最具优势的产业发展定位。
一问：产业协作热度有多高？
这两年，新华三集团技术战略部总裁刘新民有了一个新身份——“长三角人”：在杭州研发中心统筹新华三人工智能领域最核心的物理计算单元-AI服务器、高性能网络；在上海研发中心研发大尺寸、高密度芯片；在苏州借助优良的现代制造业集群，进行智能技术与工业生产的研究；在合肥的智能网络联合实验室里，与中科大专家探讨网络智能、未来安全、芯片的智能组件实现。
“置身于一个强大的产业集群，企业可以在最快的速度内对接到最有效的资源。”刘新民说，产业集群的崛起正在长三角内部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
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以来，长三角产业发展热度持续升高。今年，省发规院课题组在对长三角产业集群现状进行调研后发现，长三角在全国产业发展格局中占据重要地位，已形成7个万亿级、3个五千亿级产业集群。记者联合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杭州允九数据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允九智库”），对我国境内外上市公司进行数据统计后也发现，在集成电路、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人工智能四大产业中，长三角上市公司占比分别达41.1%、27.6%、45.4%、28.6%，在京津冀、粤港澳、川渝等经济圈中均处领先地位。
如果说新华三是这场产业联动中乘风破浪的企业典型，那么绍兴则是地区典范。短短三年时间，来自上海的国内晶圆代工头部企业中芯国际、来自江苏的封测头部企业长电科技等，在绍兴串起了一个设计、制造、封测的集成电路小集群，年产值超亿元。绍兴集成电路的快速崛起，正是长三角集成电路产业集群实力的映照。
在记者联合“允九智库”进行的上市公司分析中也发现，当前，长三角已初步形成了若干各有分工的产业集群：在集成电路产业，上海主打顶尖芯片设计与制造，江苏强于封装测试，浙江在模拟芯片及功率半导体设计制造以及打造区域IDM模式上崭露头角，安徽则在存储芯片上胜人一筹；在人工智能产业，上海强于中游技术层环节，浙江强于下游应用层环节，江苏则占据物联网高地；在生物医药产业，上海、苏州在研发创新环节优势突出，浙江强于“互联网+医疗健康”；在新能源汽车产业，浙江强于中游电池电机零件制造环节，上海强于下游整车装配环节。
“长三角产业集群间的共振也为我们带来了新惊喜。”长三角G60智能驾驶产业联盟秘书长、苏州高铁新城大数据产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国平告诉记者，放眼世界，美国旧金山湾区既有谷歌、苹果等高科技企业，基因泰克、吉列德等顶尖制药公司，也有英特尔、英伟达等集成电路企业，更有特斯拉等新能源汽车企业。当集人工智能、生物医药、集成电路几大世界级产业集群集于一身时，集群与集群间的互动会迸发出新的增长点。
智能驾驶产业正是在长三角人工智能、集成电路和新能源汽车等产业集群的交集中如鱼得水的典型。“杭州拥有软件优势，苏州具备硬件实力，上海是整车企业集聚地，长三角是智能驾驶企业发展壮大的最佳土壤。”陈国平说。
此外，当前，越来越多长三角新能源汽车企业与集成电路企业之间互动热络。“去年以来芯片需求量的急剧攀升，正是由于新能源汽车的爆发式增长和疫情下医疗器械需求的快速增长，出于对芯片的需求，未来圆晶厂由整车厂来跨界投资也未可知，这就是集群间互动带来的魅力。”深度参与绍兴集成电路产业崛起的绍兴滨海新区副主任郑华说。
产业集群内的上下游互动，集群与集群间共振擦出的火花，在长三角，不同地区通过产业结构的战略调整，逐步形成一套产业分工体系，谋求区域内产业的协同发展，这股热潮正扑面而来。
二问：离“世界级”还有多远？
什么是世界级产业集群？生物制药领域的一句俏皮话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世界Top20制药公司大多数不是已经在波士顿地区，就是正在进军波士顿尤其是剑桥的路上。”
这正是人们对世界级生物医药产业集群美国波士顿地区的褒奖。这里既拥有一流的领军企业，更集聚了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大学等40多所高校和全美一流的医疗资源、充裕的风投基金。众多要素的聚合，让产业崛起水到渠成。
省发规院课题组发现，世界级产业集群往往需要具备产业规模、创新能力、品牌价值、组织结构、制度环境、开放程度等六个方面的国际领先特征。那么，产业发展如火如荼的长三角离世界级标杆有多远？
作为波士顿的友好城市，杭州早在十多年前就以这个世界级生物医药产业集群为标杆，提出打造“新药港”。如今，位于杭州钱塘新区的生物医药港内，辉瑞、默沙东等七大生物医药巨头已入驻，各类生物医药企业更已达多家。
“年，以上海、苏州、杭州等城市为龙头，长三角地区医药制造业营业收入占全国比重为29%，占比较年提高了4.9个百分点，实力更强了，但和波士顿这样世界级产业集群的差距仍然不小。”浙江省经信厅消费品工业处副处长周一珉说。
省发展规划研究院研究员俞翔也发现，相较世界领跑者，长三角生物医药产业不但体量偏小（包括全球市场份额和龙头企业规模），且相比国际先进以创新药、原创型医药器械为主，长三角则仍处于仿制药为主向创新药为主转向升级阶段，器械领域多数还是模仿创新阶段。
差距不单是生物医药产业。当前，长三角各大产业集群在企业全球影响力、创新策源力、跨区域产业协同力等方面仍存在明显短板。以集成电路产业为例，细数世界强中的集成电路企业，目前长三角暂无一家上榜，区域内缺少具有绝对话语权的企业和产品。
而若问长三角范围内离世界级最近的产业集群，新能源汽车产业或可一试。
“现在行业内有个说法，‘世界新能源汽车看中国’。那么中国新能源汽车看哪里？无疑是长三角。”合众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创始人、董事长方运舟博士，说起这话时底气十足。
据统计，当前中国新能源汽车上市公司达家，其中长三角地区就有家，占比45.4%，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在这里，既有全球新能源汽车风向标——特斯拉，又有国产新能源汽车蔚来、零跑、合众和威马等后起之秀，同时传统燃油车巨头大众、中国民族品牌吉利汽车等也在新能源汽车方面作了大胆尝试。
崛起的背后，是早在传统燃油车时代，长三角汽车零部件产业就已深深嵌入全球汽车产业链之中的底气。这份底气让越来越多长三角新能源车企开启了迈向世界级的征程。
去年12月，威马汽车与意大利国家电力公司（Enel）旗下领先能源科技企业——EnelX正式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将依托EnelX覆盖全球80余个国家和地区的网络布局，推进智能电动汽车整车出口及相关业务落地，加速开拓海外市场。“海外市场的爆发对于威马来说不是技术问题，是时间问题。”威马汽车创始人、董事长沈晖笃定。
“不同产业的发展阶段、机遇不同，走向世界级的路径也不尽相同，相比集成电路和生物医药，新能源汽车和人工智能产业将更有希望早一步实现世界级的目标。”浙江清华长三角研究院新经济发展研究中心高级经济师吕淼说，当前，长三角正迎来最好的历史机遇，这里产业底蕴深厚，产业协同能力强，又集聚了国内最多高校、人才，还有充裕的民间资本，和国家的大力支持，当这些要素紧紧聚合在一起时，长三角跑出世界级产业集群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零跑汽车位于金华的智能制造基地。企业供图
三问：“一体化”要跨过多少坎？
长三角，中国市场经济发展最活跃的区域之一。然而，各地不相上下的敏锐市场洞察力也注定带来地区产业结构的趋同。集成电路、生物医药、人工智能，这些极具爆发力产业，大家都看好，上海将其定位为三大先导产业，江苏、安徽将其视之为重点领域，浙江将其归于重点发展的新兴产业和谋划布局的未来产业之中。同时，各地也纷纷将提升四大产业的全产业链能级视作目标。
“没有一座城市愿意放弃追求附加值更高的产业。”安徽肥西经开区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尽管上海和苏州是长三角生物医药领域的绝对强者，但这几年合肥也试图弯道超车，通过对细胞药物、干细胞、精准医疗等热点的追逐，涌现出智飞龙科马、欧普康视等前沿生物医药企业。
希望后来居上的不止是合肥。浙江省半导体行业协会秘书长丁勇深有体会，近两年，他身处的集成电路产业的投资热情不断高涨，导致一些论证不充分、条件不具备、跨行业投机的现象出现，低水平重复建设风险显现。
“疫情后出现一种趋势，各地都想打造闭环，其实全世界才是一个闭环。特别是集成电路、人工智能等环节众多，攻坚难度巨大的产业，三省一市应该更多的把重点放在‘筑长板’上。在‘补短板’的时候，则需要打破本位主义，从一市、一省的视角走出来，以更宽的眼界去思考应该补什么。”在丁勇看来，要打造世界级的产业集群，仅靠几家企业、几座城是不可能实现的，一体化才是“破局”的核心。
对此，郑华也深表认同。“市场的热情很高涨，但资本是以退出为最终价值实现方式的，在关键技术环节、基础研究领域必须通过顶层设计和政府引导，避免‘摊大饼’。”郑华说。
省发规院课题组在调研报告中曾这样写道：长三角共建世界级产业集群需要破解三方面瓶颈：跨行政区产业协调机制比较单薄，要素自由流动遭遇壁垒，共建共享平台缺乏有活力的市场机制。
年以来，长三角在产业一体化领域也曾探索机制创新，产业联盟和产业合作示范园区便是其中的重要抓手。三年来，仅由长三角G60科创走廊联席办牵头就成立了新材料(金华)、机器人(芜湖)、智能驾驶(苏州)、集成电路(苏州)等14个产业联盟和11个产业合作示范区，此外，长三角企业家联盟，四大产业链联盟也陆续成立。
“产业联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信息的流动，尤其是能让更多中小企业通过集群的方式对接到更多的资源。“G60成立的首个产业联盟，长三角G60新材料联盟秘书长谈浒明介绍，7月19日，新材料联盟就曾面向上海交通大学、东华大学等高线发布两项行业”卡脖子“技术难题和60余项企业技术需求，以缓解企业的燃眉之急。
然而在吴骏毅看来，当前，产业联盟仍是一个较为松散的组织，还存在合作形式简单，活动频次较低等问题。“根本问题还是在于缺乏税收分割、GDP划分等一套更为底层的跨区域产业集群发展协调机制，例如探索建立跨省域产业转移、重大基础设施建设、园区合作的成分分担和利益共享机制等。”吴骏毅说。
今年以来，长三角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的进程正由浅入深。面对难题，越来越多的“长三角人”正在努力寻求突破。这一点，G60联席办金融商务组组长贾占锋深有体会。跨区域产业基金被视为跨行政区产业协调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成立基金，贾占锋已整整奔忙了一年。各大城市的财政实力不同，对产业发展的预期不同，为基金的成立带来了不小的挑战。“跨区域机制可参考的先例不多，通过不厌其烦的沟通，我们正在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贾占锋说。
置身于一体化改革发展的深水区，也意味着，长三角离诞生世界级“游泳健将”的那一天不远了。